盼，清靜家園(1)

文/ 黃佳平 高雄後勁中油遷廠促進會執行長

如果你是居住在後勁地區，約莫六十歲上下的鄉親，或許會有著童年時蹺課到後勁溪中玩耍摸魚抓蝦的記憶。更年長一點的，或許還有穿越一大片台糖土地，到半屏山上與鄰居玩躲貓貓、砍菅笀，甚至是扛著台灣海棗回到家裡，跟著大人一起編鬃刷的記憶。從1989年的日治時期堡圖可以看見當時半屏山與後勁之間是耕地。當時主要所種植除了五穀之外，甘蔗也是主要的作物[1]。在老一輩後勁人的經驗中，從現在的後勁社區週邊，一直到半屏山、後勁溪，過去都是他們的生活範圍。

1940年代初期，為了戰爭所需。日本政府於將半屏山北側圈為海軍第六燃料廠。從此之後，斷開後勁人與半屏山之間的聯繫。國民黨敗逃到台灣之後，中油在原有的場址上，興建高雄煉油廠，初期以煉油為主。1968年提供國內石化原料的第一輕油裂解廠完工啟用；1974年二輕也於高雄煉油廠內完工。在這之後，到四輕設立的1984年間，可以說是台灣石化業的發展黃金期[2]。然而我們要注意到，台灣在所謂經濟發展的過程是依靠著低廉的勞動力與可笑的環境法規，來扶植國內外資本。而後勁當地，可說是具體而微地呈現了這個過程的惡果。

過去後勁小孩的蹺課好去處—後勁溪，現在承載了所有人們不要的廢水。從上游仁大工業區、中段的中油，下游的各種家庭廢水，一路下來。從前清澈的小溪現在是沒人敢靠近的臭水溝[3]。從前，人們對於各種污染的怨念，也多是敢怒不敢言。

直到1987年，反五輕運動爆發，後勁人強悍抵抗了三年。最後軍人內閣郝柏村一面動用黑白兩道對後勁進行鎮壓與恐嚇，一面承諾高雄煉油廠將於2015年遷廠[4]。只是，運動並沒有因此落幕。高雄煉油廠關廠後，留下的是廠區內176.75公頃的地下水污染控制場址、10.99公頃的土壤整治場址，以及103.28公頃的土壤控制場址。這還是在工場營運狀況下的調查結果。據學者私下表示，受限於運作中的管線安全問題，經驗上這種污染場址在工場停止營運後，調查出來的污染程度都會更為嚴重。由於地下水流向，除了廠區內的污染，廠外也有多處污染場址。例如煉油廠東門外的萬興場址，原為萬興食品機械公司，後因污染被中油收購。 

靠近後勁社區，鳳屏宮外的土壤也被環保局宣告為土壤污染控制場址。

高煉廠東門外萬興場址抽出的地下水，攝於2000年5.12

後勁有應公/萬應公廟旁的控制場址告示牌

揪竟有哪些污染呢？

這下好了，把土地弄髒，中油把他買下來；地下水弄臭；中油幫你牽自來水。但空氣呢？人活著就要呼吸的空氣，怎麼辦？

反五輕運動時，後勁鄉親曾北上經濟部陳情。當時出面接受陳情的政務次長李模說：「經濟發展是一個過程，必須忍受這過程中有某些痛苦，不能很平均叫一千九百萬人個個都來忍受這樣的痛苦。個人在個人不同的崗位上忍受不同的痛苦。」我一直在猜，可能李模上班的地方還有他家，空調都接汽車排氣管。不然他怎麼有臉在後勁鄉親面前講這種話？[5]

對於後勁，乃至於高雄人而言最為痛苦的且危害最深的，恐怕就屬空氣污染。

對於許多北上就業或求學的高雄人而言，每次坐車返鄉，只要聞到一股硫磺腐臭味，就知道要到家了。對旅客來說這樣的刺鼻氣味忍耐個幾分鐘就過去，但後勁人可是全天候（晚上味道更重）都呼吸著這樣的空氣。

1988年，當時擔任綠十字健康服務協會理事長的林杰樑醫師就曾與台大醫學生，到後勁一帶進行呼吸疾病等調查。結果後勁居民的呼吸道疾病盛行率顯著高於右昌、宏毅等地。

然而，儘管大家都知道煉油廠週邊空氣不好，後勁居民健康狀況不佳。政府卻一直不願對此進行污染調查。因此，在1999年，後勁社會福利基金會委託國立海洋技術學院[6]的林啟燦、黃春蘭、沈建全三位學者，針對後勁及煉油廠週邊地區進行地下水與空氣品質檢測。結果在1999年與2001年兩期的調查均發現，所有監測水井的地下水都遭石化污染，後勁社區的空氣也受到中油嚴重的污染。

平心而論，對於北高雄地區造成石化污染的，並不僅有高雄煉油廠。而受到污染的範圍，也不僅有後勁社區。例如學者洪耀釧等人[7]在其研究中發現，仁大工業區確實對其週邊居民的健康造成傷害。研究團隊於左營、中油高煉廠、仁武工業區、大社工業區週界設立十四個採樣點，針對空氣中的懸浮微粒、細懸浮微粒（PM2.5）、有機性揮發物（VOCs）、重金屬等物質進行採樣。結果在石化區周邊發現多種有機性揮發物、苯、甲苯、乙苯、 MTBE、1,3-丁二烯、正己烷、二氯甲烷、1,2-二氯乙烷、氯仿及1,3-二氯苯等指標有害空氣污染物濃度均普遍高於對照區。

因空污造成的癌症等風險圖

因空污造成的非癌症呼吸道疾病等風險圖

講白了，會爆炸的也不是只有中油高煉廠。過去大社工業區也因為曾多次發生事故[8]，導致政府承諾大社工業區應在2018年降為乙種工業區[9]。

下篇文章，將繼續介紹面對這些污染，以及年底就要到來的遷廠，後勁社區提出哪些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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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參考王御風編（2015）《重讀後勁—後勁的故、現在與未來》。國立高雄海洋科技大學：高雄市。

[2] 參考許甘霖（1993）《黨資本的政治經濟學—石化業個案研究》。東海大學社會學系碩士論文，未出版。

[3] 順帶一提，因為《看見台灣》一片與日月光污染案而再次引起大家注意的後勁溪，其實也是後勁溪右岸橋頭梓官等地約一千六百公頃農地的灌溉用水。

[4] 說是遷廠，其實是產能轉移。目前（2015年）煉油部分已轉移至大林蒲、輕油裂解轉移至林園新三輕。污染沒有消失，只是換個地方

[5] 或許他口渴都喝當時基隆河河水也不定？可惜李模已經過世，如果有人觀落陰看到他，請務必幫我詢問！

[6] 現國立海洋科技大學

[7] 參考市政府委託美和科大進行的〈左楠仁大石化工業區居民健康風險評估〉。http://www.cet-taiwan.org/node/1871

[8] 歷年事故參見地球公民基金會網站http://www.cet-taiwan.org/dashe

[9] 以工業區等級區分而言，石化業僅能設置在特種工業區。降為乙種工業區，等於宣告大社工業區內未來不得再新設石化工業。